“所以你就觉得……我是鬼?”蘅芜轻笑,忽然伸手,抚上自己左肩。
徐晚晚踉跄着躲在假山后,指尖死死掐进掌心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她刚才循着人影追来,原想借机再向蔺绍示好,却撞见这等光景——那人素来冷若冰霜、不染尘色的蔺相,竟将那个低贱的侍妾摁在亭中,亲吻如狂。
她眼睁睁看着他掐住她咽喉,又俯身吻她泪痕,那姿态,不是占有,不是轻薄,而像在亲吻挚爱之人。
“蘅芜……”她咬着牙,把这名字在齿间碾碎,“不过是个名字罢了!你也配称‘蘅芜’?你也配让他为你失态?”
她死死攥着衣袖,胸口起伏不定。可越是愤怒,心里就越发寒。她忽然明白——蔺绍怕的不是什么旧案翻起,怕的是这个人,真的就是那个人。否则,一个侍妾,如何能让他失控至此?
亭中,月色静静洒落。
蘅芜伏在地上,肩头微微颤抖,像是终于撑不住,崩溃般哭了出来。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,滴在青石板上,溅起微不可察的声响。她抽泣着,声音断断续续,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听说了贵妃的事……”她哽咽着,抬手抹了抹泪,“她在冷宫被赐死,连尸骨都未归故里……我听一个老宫女讲起,说她临死前还在唱那支舞……我……我就……梦见了……”
她仰起脸,泪眼朦胧,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,像一朵带雨的花,凄艳欲绝。
“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梦见她……或许是我太同情她了……或许……是她太冤……”她声音轻得像风,“我练这支舞,只是想……替她活一次……哪怕只有一刻,也让天下人知道,她不是个罪人……她是……被人害死的……”
蔺绍怔住了。
他站在她面前,拳头紧握,指节泛白,却再没有刚才那股暴戾之气。他盯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,仿佛在辨认一个早已消散的影子。
风掠过柳枝,拂动她的发丝,也拂过他心上那道十年未愈的伤。
良久,他缓缓蹲下,抬手,轻轻抚过她湿漉漉的脸颊。指尖颤抖,像是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遗物。
“别哭了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。
下一瞬,他忽然俯身,吻住了她的唇。
不是刚才那种带着愤怒与质问的撕咬,而是一记极轻、极缓的吻,像雪落梅花,像夜露凝霜。他的唇贴着她的,颤抖着,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散。
“你……”他终于松开,声音几乎微不可闻,“别再说什么替她讨公道的话……你若真是她……就该恨我……恨我当年,没能护住她……”
“我不是她……”蘅芜轻轻摇头,泪珠又滚下,“我只是……心疼她……也心疼你……”
话音未落,蔺绍猛地将她拉进怀里,手臂收紧,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。
“回家。”他终于松开她,站起身,声音恢复冷硬,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,“我们回家。”
就在这时,一道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“蘅芜姑娘?”一名宫女提着灯笼走来,穿着贤德妃宫中的服色,脸上带着恭敬笑意,“娘娘方才醒来,听闻您在园中,特命奴婢前来相请,说想与您说说话。”
蔺绍眸光一冷,侧身挡在蘅芜面前:“她累了,改日再拜访。”
“蔺相误会了。”宫女低头,语气不变,“娘娘说了,若姑娘不愿来,也不强求。只是她提了您的名字,说‘蘅芜’二字,让她想起旧人,心中怅然,想见一见,聊表思念之情。”
“旧人?”蘅芜轻声重复,唇角微扬,眼底却无一丝笑意。
她缓缓起身,整了整裙裾,朝蔺绍微微一笑:“相爷,无妨的。贤德妃乃宫中贵人,若我避而不见,反倒失礼。我去去就回。”
“我陪你。”
“不必。”她摇头,“您先回吧,我自有分寸。”
蔺绍盯着她看了许久,终于点头:“一刻钟。若你不出来,我亲自来带人。”
“嗯。”她轻应,转身随那宫女离去,裙裾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。
徐晚晚从假山后走出,望着那背影,冷笑出声。
“‘蘅芜’?呵……贱婢也配用这个名字?”
她抬手抚过自己精心描画的眉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
“可你再像,也不是她。蔺相心里的贵妃,早就死了十年。而我还活着,我还年轻,我还有机会……只要你一失势,那个位置,就是我的。”
贤德妃的宫室,华贵中透着阴沉。
雕花铜炉燃着安神香,袅袅青烟缠绕梁柱,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紧张。宫女引着蘅芜至外殿,轻声道:“姑娘稍候,娘娘刚小憩片刻,醒后便见您。”
说罢,她转身入内,门轻轻掩上。
蘅芜站在殿前,静静打量四周。
这宫殿她太熟悉了。十年前,她还是贵妃时,这里不过是她宫苑的偏殿。那时贤德妃不过是婕妤,跪在她脚下捧茶,声音轻得像猫。
如今,她成了“侍妾”,站在这人的宫门外,等一个“接见”。
她唇角微扬,抬手抚过廊柱上的雕花——凤凰衔珠,是她当年最爱的纹样。如今这殿里处处都是,仿佛在炫耀什么。
一刻钟过去,殿内毫无动静。
又一刻钟。
夜风渐凉,吹得她单薄的衣裙猎猎作响。宫女却始终未出,连茶都未上一杯。
蘅芜并不急,只是静静站着,目光落在紧闭的殿门上,仿佛在等一场戏开场。
终于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那宫女走出来,面上带着歉意:“姑娘久等了,娘娘方才做了个噩梦,惊醒后心神不宁,说想静一静,改日再请姑娘叙话。”
蘅芜笑了。
她笑得极轻,却让那宫女心头一颤。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她缓缓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