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低垂,寒风似利刃般割着乾州城的每一寸空气。
夜半更深,万籁俱寂,整个乾州城都仿佛被这寒夜冻住了。
在城中官邸的卧房之内,汪瓒、童柯、管栎三人早已沉沉睡去,呼吸声在静谧中微微起伏。
记得起初刚入乾州城时,二十万郝家军因汪瓒,童柯和管栎的轻敌大意而折损一万将士,那惨烈之景仍历历在目。
待到这寒夜,童柯不敢有丝毫懈怠,他一声令下,十万大军被分成两拨,一拨在前半夜巡城,另一拨则在后半夜上岗。
而剩下的九万大军,则紧紧守在粮仓周围。
只见将士们目光如炬,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。
一处幽深无人的小巷中,步闽一袭黑色夜行衣,面覆黑布,身形隐匿于夜色,宛如暗夜中的鬼魅。
他身后,二十名穆家军如影随形,脚步轻盈,在黑暗里悄然穿行。
城中的街道上,时不时可见郝家军的小队,十人一组,身着锃亮的盔甲,手中火把熊熊燃烧,如游动的火龙,穿梭于大街小巷。
每当步闽瞧见这十人小队,便会与他带领的二十人悄然靠近。
他们动作迅猛而无声,有的如灵猫般靠近,扭断敌人的脖颈;有的则迅速捂住敌人的嘴,利刃一闪,直接锁喉。
那被杀死的士兵,未发出一丝声响,便没了生气。
步闽等人将尸体拖至百姓家中藏匿,此时的城池,百姓早已转移,所以家家户户也都空无一人。
杀戮结束,天边已现鱼肚白。
步闽等人扒下死去匈奴兵的衣裳换上,又在百姓家中翻出藏于地下的美酒,这些皆是百姓迁移时来不及带走的。
他们带着酒来到城门前,故意与守门人寒暄,邀其共饮。
十二月的寒夜,天寒地冻,守城士兵见有酒,皆想借此取暖。
他们毫无防备地饮下毒酒,不一会儿便昏死过去,沉睡在这冰冷的夜色中。
步闽命令他手下的二十人率先出城,而他则留在城中继续埋伏。
第二日清晨,汪瓒、童柯、管栎三人点兵,惊觉又少了一千人。
三人怒目圆睁,气得七窍生烟,当即下令全城搜捕。
然而,步闽的手下早已出城,再加上乾州城大,家家户户皆有地窖,步闽随便躲藏一处地窖,众人都不会发觉他的踪迹。
于是,士兵们将乾州翻了个底朝天,也寻不到半个人影,只在百姓家中搜出了堆积如山的尸体。
汪瓒、童柯、管栎三人见状,盛怒之下,三人心中皆明,攻城之事刻不容缓,须一鼓作气直捣虞朝。
计议已定,童柯决定自己亲率五万雄师,剑指襄州,而管栎亦不甘落后,点起五万精兵,朝着通州进发。
而汪瓒则领八万九千将士,驻守乾州。
乾州城上,军旗猎猎作响,将士们盔明甲亮,严阵以待,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长城。
一花香十里,更值满枝开。
月清宫内,朵朵腊梅,迎寒绽放,暗香浮动。
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,伺候杨安辰的婢子太监下人奴仆都被杨安辰给命令退下了。
而杨安辰则孤身一人坐在廊檐下,一袭青衣,腰背笔直,他面容清冷,神色淡然,他正在专心致志的刻着手中的血玉。
远处,岁安蹦蹦跳跳的跑到杨安辰身侧,时不时叫唤两下。
而今日照顾岁安的婢子有些奇怪,她的眼神总是不断闪躲,见岁安摇着尾巴跑到杨安辰的身边撒娇卖乖时,婢子没有进去,而是站在宫门口观察。
这婢子起初用吃食把岁安引到了栖凰宫,但白清兰在厨房里做饭,不让任何人打扰,所以,这婢子便只能把岁安引到月清宫。
杨安辰见到岁安趴在自己脚边时,他满心欢喜的抚摸着岁安的毛发,岁安还用舌头舔了舔杨安辰那骨节分明的手。
杨安辰有严重的洁癖,白清兰就是因为他,所以才特别爱干净。
杨安辰被岁安舔了,心里有些不适应,他将血玉收进袖中,便站起身,转身向寝宫走去。
他想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帕子擦擦被岁安舔过的手指,岁安也像个跟屁虫一样,晃晃悠悠的跟着他进了屋里。
杨安辰看着身边这个像糯米团一样的小狗,他满眼宠溺的笑着,可就在杨安辰进大殿时,一股钻心的疼痛,从他心间蔓延开来。
他的身上突然起了红疹,密密麻麻,紧接着是瘙痒溃烂,慢慢的,嗓子也开始沙哑。
杨安辰心跳如鼓,心脏处传来好似要碎裂的疼痛,他因双腿突然无力而猛地瘫倒在地。
“噗……”
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。
那艳丽的红,倒映在杨安辰的黑眸中,红的刺眼鲜明,渐渐的,他那漆黑的眸子不再清明。
恍惚间,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,屋外柔和的光映照在少年脸上,少年眉清目秀,面如冠玉。
他对杨安辰笑的温柔,他伸手道了句,“安辰,我来接你了。”
杨安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,他是白秋泽,他们已经有五年未见了。
乍见翻疑梦,相悲各问年。
眼前的人,是梦吗?
一滴泪从杨安辰眸中滑落,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,而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喜悦。
杨安辰下意识的伸手,一把就握住了白秋泽的手,他痛哭流涕道:“你这个混蛋,这么久才来接我。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我想死你了。”
白秋泽一把将杨安辰揽进怀中,他温柔的抚摸着白秋泽的长发,“天不老,情难绝。安辰,以后,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。”
杨安辰不知白秋泽的意思,他只乖顺的靠在他的怀里。
良久,杨安辰才难舍难分的退出白秋泽的怀抱,白秋泽牵着杨安辰的手,一步一步往前走。
前方白光乍现,杨安辰不知道前方的路通向哪里,是世外桃林还是极乐天堂?
可是,有白秋泽在,他就会觉得很安心。
杨安辰会跟着白秋泽永远的走下去。
生宜同裯,殁亦同椑。
累劫轮回,生死弗羁。
澄澈碧空上,一轮暖日悠悠西斜,柔和的金光洒落,为宫殿的琉璃瓦镀上一层瑰丽的光晕,未几,厚重乌云如翻涌的墨浪滚滚而来,瞬息将暖阳隐匿,刹那间,阴霾笼罩天地。
宫道之上,阴云如墨,沉沉地压着天际。凛冽的寒风卷着枯枝败叶,肆意飞舞。
白清兰却笑意盈盈,莲步轻移,往月清宫而去。
自杨安辰搬入了月清宫后,白清兰就喜欢隔三差五的给杨安辰送些自己亲手做的东西,有时是衣服,有时是吃食,有时是发饰首饰,杨安辰每次看到后虽表面嫌弃,但都会在白清兰走后,将物品好好收下,吃的他也会细细品尝,每次吃到女儿做的饭菜,他的心里都是甜的。
白清兰身后只跟着一个婢子,帮她提着食盒。
盒中是白清兰亲手做的饭菜。
虽说白清兰也会做饭菜,可在陌风的照顾下,她几乎很少亲自下厨,所以,做三道菜,她差不多做了一个时辰,从午时做到申时。
而在另一边,刚批完奏折的楚熙听说白清兰去了月清宫,便也追随白清兰的脚步摆驾到月清宫。
白清兰到月清宫时,月清宫里空无一人,白清兰知道,杨安辰喜静,而且,他除了愿意让白秋泽伺候他外,也不习惯让人伺候。
顶多是让下人打扫一下庭院房间,无事时,便会让他们退下。
白清兰命婢子守在门口后,自己提着竹篮走了进去。
白清兰经过长廊,庭院中寒梅朵朵,虽含苞欲放,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暗香盈袖,却也带着一丝凄凉。
可就在她踏入寝宫时,眼前之景令她如遭雷击。
室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,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,紧紧扼住她的咽喉。
白清兰的手染过洗不净的血,杀过数不清的人,尸体对她而言,不过就是只蝼蚁,有何可惧?
但今日,地上那具血泊中的尸体,却令她气息紊乱,寒毛直立,心跳如鼓,浑身战栗。
她的大脑瞬间空白,不敢相信眼前所见,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和不祥的预感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。
她仿若被定住一般,呆立原地,双眼圆睁,死死地盯着那具尸体,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。
剧痛如汹涌暗流,自心尖蔓延开来,让她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撕裂。
手中食盒“啪嗒”坠地,摔得粉碎,那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寝宫中回荡,宛如丧钟。
她的内心充满了绝望和痛苦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。
她步履沉重,每一步都似拖着千斤重物,缓缓行至杨安辰身旁,缓缓蹲下,双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,迟迟不敢探向杨安辰的鼻息。
当终于确认杨安辰气绝身亡时,她面色惨白如纸,毫无血色,泪水夺眶而出,悲痛如决堤之水,令她全身颤抖,嘴唇哆嗦。
她的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悔恨,恨自己没能早点来,恨自己没能保护好杨安辰,恨自己的无能。
杨安辰的身侧,岁安也是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,它死相凄惨,身子变得又瘦又小。
白清兰曾经对岁安的期许就是希望它能岁岁平安,可现在,岁安死了,杨安辰也死了,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爱她的亲人。
窗外树影摇曳,狂风骤起,将纱窗吹的呼呼作响。
白清兰睁睁的看着地上那滩血,艳红的血好似利刃,能刺痛白清兰的双眼,令她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悲痛。
“啊啊啊啊啊!!!!!”
仰天嘶吼,声嘶力竭。
白清兰似要将心中的痛苦全部宣泄而出。那凄厉的叫声,在宫中回荡,似一曲哀伤悲凉的挽歌,在大殿里久久不曾散去。
“楚熙,楚熙,我杀了你!!!”
白清兰就像一个疯子般,她双目猩红,站起身就拼命的往宫外跑。
可到游廊上时,正和迎面而来的楚熙撞了个正着,楚熙看着她披头散发,眸光冰冷,身上的衣衫也在疯跑中变得凌乱。
楚熙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但第一时间就是想着心疼她。
楚熙刚要轻言细语问白清兰发生何事时,却觉胸口一痛,原来是白清兰内力聚于掌心,狠狠击来。
楚熙猝不及防,踉跄后退,一口鲜血喷射而出,那血花在寒风中散开,如同一朵艳丽却又凄惨的花。
失去理智的白清兰看着楚熙吐血,心中没有丝毫怜悯,楚熙抬头,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白清兰的双眸,她的眸冷若冰霜,全是杀戮。
她就好像从地狱来的修罗,疯狂索命而来。
身后侍卫欲护驾,楚熙抬手示意他们退下。
楚熙满心疑惑,不明白白清兰为何突然如此,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他看着白清兰那愤怒的眼神,扭曲的面容,心中一阵刺痛,仿佛有一把刀在绞着他的心。
楚熙正欲询问缘由,白清兰犹觉恨意难消,施展轻功,如鬼魅般取了侍卫腰间的剑,剑尖直指楚熙胸口。
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,仿佛要将楚熙生吞活剥。
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剑柄,指节泛白,只见她重重用力,长剑毫不犹豫的刺穿楚熙胸口。
“额啊~”
楚熙痛的一声闷哼,楚熙强忍剧痛,轻声问道:“清兰,你究竟怎么了…呃…”
话音未落,白清兰将剑又往他胸口贯穿了几分,鲜血飞溅,溅到白清兰的脸上,温热而粘稠,却让她感到一阵快意。
侍卫欲上前阻拦,楚熙咬牙下令,“都滚出去!”
楚熙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,但他依旧不怪白清兰。
楚熙颤抖着伸手握住剑柄,当着白清兰的面,将剑一寸寸与血肉抽离,骨肉与剑摩擦之声令人心悸。
楚熙疼得几近昏厥,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,打湿了衣襟,楚熙在拔出剑后,便强忍着疼痛将剑掷于地面,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剑上鲜血飞溅雪地里,白红相衬,美艳凄凉。
由于剑声过于响亮,白清兰被剑震得清醒几分,她浑身脱力,瘫坐于地,放声大哭。
她的哭声如泣如诉,似要将这世间的哀伤都哭尽。
楚熙忍着剧痛,一步步走向她,每走一步,都仿佛踩在刀尖上。
楚熙附身蹲下,将染血的手在自己的衣摆上擦拭干净后,才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,声音虚弱却温柔,“我的小丫头从来不会哭成这样的,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?清兰怎么哭的这么伤心?跟我说说好不好?”
他的心中满是心疼,楚熙此刻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,能让白清兰如此痛苦。
楚熙的怀抱温暖而有力,却无法驱散白清兰心中的悲痛。
楚熙虽伤痛难忍,却强撑着安慰她。听着她的悲泣,他心中亦如刀割。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,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痛苦。
白清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,才缓缓抬头去看楚熙的脸,有些模糊不清,但渐渐的就看清了,她看到楚熙的脸上血色尽褪,他的薄唇上血迹斑斑。
白清兰哽咽着问了一句,“爹爹死了,是不是你干的?”
其实冷静下来的白清兰心里知道,不会是楚熙,可她还是想问一遍。
楚熙闻言,一脸震惊,“什…什么?岳父死了?”
楚熙这才恍然大悟,怪不得清兰会伤他,原来杨安辰死了,所以清兰是怀疑自己杀了杨安辰?
楚熙怕白清兰误会,他一激动,嘴里便不断涌出鲜血,但他要和白清兰解释,所以,他将鲜血全部咽下后,急忙说道:“不是我,不是我做的,你信我清兰,清兰,对不起,是我没有保护好岳父。我会查清是谁杀了他,然后给你一个交代的!”楚熙说着,因身上的痛加心里的痛,而落下了泪来,他哽咽道:“清兰,我知你因岳父的事恨我,岳父之死我难辞其咎,待我替岳父报了仇,你想怎么对我都好。我求求你,原谅我好不好?我保证没有下次了。清兰,清兰……”
楚熙哭到嗓音嘶哑,可白清兰却隐约感觉腹部剧痛不已,下体好似有滚烫的液体顺着洁白的亵裤流出,染红了裙摆。
楚熙吓得面色瞬间惨白,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,他声嘶力竭唤道:“太医,传太医,太医!!!!!”
雪里已知春信至,寒梅点缀琼枝腻。
朔风如刀,割破了冬日的寂静,铅云沉沉地压在天际,鹅毛大雪纷扬而下,似绵絮在天地间肆意飘飞。
白清兰虚弱地卧于榻上,脸色苍白如窗外残雪,几缕凌乱的发丝散落在枕边,她眼神空洞,透着无尽的哀伤与绝望。
而楚熙则立于宫殿外间,神情疲惫,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他正在自行包扎着伤口。
太医轻移脚步,神色凝重地至榻前为白清兰把脉。
他眉头紧锁,手指搭在白清兰的手腕上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。
良久,他方颤颤巍巍地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“娘娘,臣恭切凤脉、端察圣颜,见脉象浮滑且舛,气息微促而羸,此诚胎元初结之象焉。胞宫之中,气血乖违,脉络壅闭,胎体失于濡养。迩来娘娘肝火骤炽,悲恸逾常,一怒一哀,致胎气愆乱。若斯情状,龙裔难全矣。伏愿娘娘早为绸缪,节哀以顺天眷,善养玉躯,冀他朝再诞麟儿。”
白清兰听闻,身子微微一颤,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。
她凄然一笑,声音喑哑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“所以,本宫的孩子没了?”
白清兰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太医,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。
太医忙行礼,垂首,不敢直视白清兰的眼睛,“娘娘节哀!”
白清兰眸光瞬间冰冷,如同寒夜中的霜雪,一字一顿道:“你给本宫记住,本宫的孩子是因红花而死,你明白吗?”
白清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太医面露难色,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,惊恐道:“娘娘,欺君乃死罪啊!”
太医的身体微微颤抖,眼神中充满了恐惧。
白清兰目光骤冷,寒意如冰刃般射出,她紧紧地盯着太医,一字一句道:“那你此刻便可以死了。”
太医深知白清兰手段狠辣,顿时惶恐至极,双腿发软,“扑通”一声跪地磕头,声音颤抖,“娘娘恕罪!娘娘饶命!”
太医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恰在此时,楚熙脚步匆匆踏入宫内。他的眼神急切,脸上满是担忧。
楚熙一看到榻上的白清兰,他的心猛地一紧,急忙问道:“娘娘身子怎样了?”
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,透露出内心的焦急。
太医长叹一声,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恐惧。
贪生怕死之下,他只得从命,解释道:“陛下,娘娘小产,是因服用了红花。”
他的声音很低,仿佛生怕被人听到。
白清兰怕楚熙迁怒太医,盛怒之下呵斥,“还不滚下去!”
太医如蒙大赦,忙起身向楚熙行礼,而后慌不择路,匆匆离去,那慌张的背影在宫殿中显得格外狼狈。
楚熙听闻此言,仿若坠入冰窖,整个人瞬间愣住,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。他的身体僵在原地,双唇止不住地颤抖,轻声问道:“是,是有人害你喝了红花?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。
白清兰面色一沉,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,话语如利箭穿心,“今日我去见爹爹,本欲告知他我要打掉这个孩子。所以,看到爹爹尸体那一刻,我便从食盒中取出那碗红花饮下。”
言罢,她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笑,那笑声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,仿佛要将这冰冷的世界撕裂。
“呵哈哈哈!”楚熙惨笑出声,笑着笑着,泪水夺眶而出。
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,如无助的稚子般泣不成声。
他全身发软,瘫倒在地,双手无力地撑着地面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。
他实在想不明白,白清兰为何如此狠心,这孩子亦是他的骨血啊!
此刻,楚熙仿佛才真正看清白清兰的冷血无情,天性凉薄。
楚熙的心中剧痛如万箭攒心,连呼吸都似滚烫的针芒般刺痛。
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,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。
楚熙深爱白清兰,终是不忍斥责。他声音嘶哑,哽咽道:“清兰,你若想报复我,悉听尊便,可孩子是无辜的啊。”
说罢,他泣不成声,身体微微颤抖着。
楚熙只觉心中一股气血上涌,刚欲强行平复,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,洒落在冰冷的地面。
那鲜血在白色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,仿佛是他破碎的心。他因气大伤身,最终靠在白清兰的床榻边,昏死过去。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床边,脸色苍白如纸,呼吸微弱而急促。
白清兰看着昏死过去的楚熙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。有一丝愧疚,有一丝心疼,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。
她轻轻伸出手,想要抚摸楚熙的脸庞,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,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在床边。
她闭上眼睛,泪水再次滑落,心中五味杂陈。
夜幕四合,屋外琼芳骤降,纷纷扬扬,寒梅傲立雪中,疏影横斜,于银白世界独绽清韵,尽显风骨。
床榻上,楚熙悠悠转醒时,只见白清兰坐在塌边,她手上死死攥着一块红色的血玉。
玉的底部刻着,康泰雍穆,诸事咸宜,疴恙弗侵,恒享祉祺。十六个大字。
白清兰的目光一直盯着这块血玉发呆。
楚熙轻声唤道:“清兰!”
白清兰面容平静,她轻声道:“我抓到了一个宫女,她是伺候岁安的。我让人封住她的口,绑住她的手脚,严刑拷问。她招了,是韶衡做的。我派人将韶衡关进牢里,严刑拷打,问他幕后之人是谁,他一口就咬死了容淮。”
楚熙一脸坚决,“清兰,放心,我现在就让韶衡指认容淮。只要罪证坐实,我就杀了他们,为岳父和你肚子里的孩子,报仇!”
白清兰提醒道:“兴南四杰之一,杀了,就是千古骂名。”
“我知道,昏君恶人我来做。我绝不牵连你,包括你之前在朝堂上肆意杀的朝廷命官,都由我来承担。我的清兰依旧是贤后,千百年后的史书上,不会留有骂名。”
韶衡从床榻起身后,才下榻穿好鞋袜。
他站起身,温柔的嘱咐道:“你刚刚小产,身子虚弱,你快躺在榻上吧!我现在就去审韶衡,我保证,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。”
白清兰嗤笑一声,“你居然不怪我亲手杀了你的孩子。”
楚熙闻言,笑意泛苦,“我怪又能如何?我总不能真的恨你吧?清兰,其实我还挺庆幸的,孩子没了我心里虽然很疼,但好在,你还好好的。”楚熙坐到白清兰身旁,“清兰,是我对不起你。凤凰当翱游九天,不该被囚于牢笼。是我害了你,要不是我把你囚在皇宫,你不会这么痛苦。但好在,凤凰可以涅槃重生,再创辉煌。所以清兰,我想好了,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了,我就把皇位传给容错。然后再陪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。我不想做亡国之君,所以,传给容错,你若想推翻兴朝,我也不会阻拦你了。”
“你要做的事是什么?”
楚熙一脸诚实的应道:“为兴朝打下一个太平盛世,让后代子孙享福。创下不世功勋,名垂青史。”
“可兴朝兴盛不了几年就会被推翻的!”
楚熙笑道:“没关系,我有功绩就好了。至少,兴朝在我手上达到了巅峰,而我也不是亡国之君,更没留下什么烂摊子要后代收拾。”
白清兰站起身,“走吧,去审韶衡。”
楚熙心疼道:“可你刚刚小产,外面又天寒地冻,你身子受得了吗?”
“无妨!”
楚熙知道自己拦不住白清兰,便走到衣椸旁取下厚实的斗篷,他伺候着白清兰将斗篷好好的穿在她身上后,才伸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,轻声道:“我带你去。”
楚熙说着,便转身离去。
夜沉如墨,冷月幽光堪堪透过狭小铁窗,洒落于阴暗牢房。
墙角蛛网层层交叠,宛如无形枷锁肆意蔓延。
尘埃在微光中狂乱飞旋,空气中腐臭与霉味交织,如浓稠黑幕将一切紧紧裹缠,令人窒息。
幽黯囚牢之中,韶衡如折翼残鸿般,颓然瘫坐于地。其周身伤痕密布,鞭笞之痕交错纵横,棍击之伤累累满目。
他发髻零乱,散发如蓬蒿纷散。那张曾镌刻岁月沧桑、本应清癯且带着清正之气的面庞,早已风华不再。
如今,憔悴与血污覆于其上,宛如被霜雪与风雨经年侵蚀的残碑,尽显衰败之态,满含无尽凄凉。
韶衡看着青紫浮肿的双腿,血流不止,骨头也在被严刑拷打时打断。
牢房里阴冷潮湿,蝇虫滋生,那上面的血肉都开始腐烂流脓了。
牢房里太黑,韶衡高声唤道:“来人!来人!”
一个狱吏闻言匆忙走来,毕竟牢房中的牢吏都知道,韶衡虽然下狱,可他还有一个在宫中为妃的女儿,只要陛下不开口废掉贤妃,不开口处置韶衡,他们就不敢对韶衡不敬。
一狱吏提灯肃立韶衡囚牢之外,恭谨作揖,轻声问道:“大人,可有差遣?”
韶衡喟然长叹,语含悲悯,“此狱幽黑如渊,烦请以灯烛照亮,我要给自己疗伤。”
狱吏忙不迭颔首称是,“好的好的,小的就在这给您照着,您尽管疗伤。”
狱吏将灯举得高些,灯火将牢中照的亮堂不少。
在狱中,韶衡拿过狱卒给他送来后他没吃,已经冷掉的饭菜,韶衡将饭菜倒掉后,将瓷碗摔碎。
他拿起一块瓷片,神色决然,以碎瓷割向腿间腐肉,一下又一下,脓血迸溅,腥秽之气弥漫。
持灯狱吏几欲作呕,偏过头去,强忍着胃中翻涌。
腐肉渐去,筋膜挂连,韶衡竟徒手截之。
剧痛钻心,非凡人所能忍耐,可韶衡却神色泰然,似已超脱尘世苦海。
唯额上汗珠滚落如豆,面色惨白若纸,方显这酷刑之惨烈。
狱吏常年在牢狱中审讯犯人,什么样的酷刑没有见过?
却于今夜,为韶衡这番自疗之勇而胆寒。
狱吏手中的灯盏摇摇欲坠,几近熄灭,而韶衡气宇轩昂,仿若于绝境中寻得生命真谛,超脱生死,意气自如。
狱吏虽说在牢狱待了好几年,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,但看到为国为民的忠臣落得这么凄惨的一个下场,他还是心有不忍的劝道:“太傅,您就别再折腾自己了。贤妃孝顺,定会救您出狱的。待明日一早,小的去集市上去给您买两幅药,您的伤会好的。”
狱吏话音刚落,便听到陛下和娘娘摆驾到牢狱的消息。
狱吏赶忙下跪,当楚熙和白清兰走到韶衡的牢房前时,狱吏赶忙对楚熙和白清兰行礼,“小的拜见陛下,拜见皇后娘娘,陛下万岁万万岁!娘娘千岁千千岁!”
楚熙命令道:“你先下去吧。”
牢狱闻言,佝偻着腰退了下去。
狱吏走后,牢中又暗了几分,韶衡因遍体鳞伤,不能动弹,便只能对着对楚熙和白清兰行了一礼,“罪臣参见陛下,参见皇后娘娘。罪臣身受重伤,又年纪大了,起不了身,行不了礼,还请陛下娘娘宽恕。”
白清兰直白问道:“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爹?是因为韶思怡吗?”
韶衡摇摇头,他一脸忏悔,“娘娘,是罪臣对不住你。可罪臣就算想让你下台,也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,绝不会用下毒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卑贱手段,可罪臣没办法,赵王手握罪臣的把柄,如果是关于罪臣的,罪臣可以宁死不屈,可他偏偏手拿思怡的把柄。”韶衡说着,双眸泪如雨下。
方才疗伤时还一声不吭的汉子,现在为了爱女他哭的泣不成声,“我就这么一个女儿,我怎么忍心让她受伤啊?更何况,她才刚刚产子不久,身体虚弱,她受不了打击的。娘娘,我也是爱女心切,所以才答应了和赵王合作。可与赵王合作,并不是我的本意,我真的没想过要在暗地里耍手段去害你。前些时,你在朝堂上,高谈阔论,又列出十四条改革政策,那时我就知道,思怡比不上你,皇后之位,你当之无愧。虽然我心里对你服气,可我也想过要用别的方法把你赶走,但仅仅也只是想将你赶走而已,没想过要伤害你和你亲人的命。”
韶衡作为兴南四杰之一,拥有文人风骨的他除了会为女儿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外,别人是休想说动他,让他去做一些伤天害理之事。
韶衡前半生辅佐武烈帝,后半生又助楚熙登上帝位,他是开国功臣,杀他,千古骂名,不杀他,却也难解白清兰心头之恨。
韶衡轻叹气,“娘娘,我韶衡这一生,只做过两件后悔的事,第一件就是与赵王联手,杀了你父亲。第二件,不可说。”
韶衡说的不可言说,是指用迷药毒倒楚熙后,让韶思怡和楚熙两人生米煮成熟饭。
韶衡轻笑一声,有些淡然,“杀人偿命,天经地义。娘娘,我可以死,但我想求您两件事。”
白清兰补充道:“我知道韶思怡毫不知情,我不会动他。但太傅你要记住,死了容易,活着难。你的死,会让她煎熬一辈子。”
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”韶衡笑的释怀,“你膝下没有子女,不会懂一个父母对孩子无私的爱。煎熬也好,痛苦也罢,只要思怡能平安的活着,我在九泉之下,也能瞑目。”
白清兰在今日已经体验过丧子之痛了,他腹中的小生命因动了胎气而没了,都说母子连心,在她身体里待了七个月的孩子从流产的那一刻,她也体会到了撕心裂肺,生不如死的痛。
白清兰没说什么,只是问了句,“第二件事。”
韶衡一本正经道:“我愿意亲自写供词,写我和赵王勾结,谋害皇后。但我希望陛下能看在罪臣有从龙之功的份上,杀了赵王。”
就算韶衡不说,楚熙也会杀了容淮。
韶衡杀容淮的私心是因为,只要容淮一死,韶思怡的秘密就不会再有人知道,韶思怡也能自由,不再被容淮所掌控。
而楚熙想杀容淮,一是因恨,恨容淮杀了杨安辰,也间接害死了他的孩子。
二是因为,只要容淮死了,朝堂便能肃清。
韶衡是权臣,容淮是乱臣贼子,这次一次清扫干净,朝堂上便再无奸臣当道,也再没人敢反对他了。
而韶思怡失了父亲,她就是没有靠山的孤女,就算生了孩子,日后也掀不起风浪。
楚熙微微颔首,“朕答应你。韶衡,你谋害皇后,杀死国丈,罪不容诛,明日午时,斩首示众。但念在你是开国功臣,朕,赏你一个全尸,且厚葬。”
韶衡闻言,如蒙大赦,他双手对楚熙郑重行了一礼,“罪臣多谢陛下,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楚熙和白清兰是在韶衡的高呼万岁中离去的。